说起土根,村里三十岁以上的人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那个腰板儿倍儿直,总是斜仰着脸,用黄浊的眼珠往上看的有点脏兮兮的老头。
土根成为村里的名人,是源于七十年代的生产队时期的事,那时候,村里的文艺活动很多,邋里邋遢却以敢揶揄自己著称的土根一不小心就成了大队喇叭里的相声演员。其中那段最经典的《说冷热》至今仍是许多老人口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逗哏(土根):娘那个臭脚!这老天爷真是犯病了,夜黑界(昨晚)可把俺冻死了!
捧哏:咋啦?
逗哏(土根):还咋啦?半夜黑界(半夜)我尿憋了,趿拉着趿拉板儿跑到门外,一想,坏了!忘带敲冰碴的小铁棍儿了。
捧哏:忘就忘呗!又能咋地呀?
逗哏(土根):咋地?俺憋不住就尿了,哪知道,乖乖!尿出的尿一眨眼变成了小冰棍儿,一下子把俺顶了个仰八叉(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屁股摔成了两半!
捧哏:嗨!可也难为你了!那天要是热点就好了。
逗哏(土根):他老娘的腿!那一年可是把俺热得够呛!
捧哏:呵呵!能多热呀?
逗哏(土根):那天,俺老婆在厨屋烙烙饼,俺在堂屋擀面饼,擀好后一手擎一个,低头一看还剩一个,你说咋弄?裹不住(犯不上)再跑一趟啦!忽而俺有点儿了,干脆把剩那张饼贴到了俺脊梁上,谁知在大日头下走得慢了一点儿,到了厨屋你猜咋的?
捧哏:咋的了?
逗哏(土根):贴在脊梁上的饼烙熰(ou,烧焦)了……
听老人们说,这一段听得社员们喷了无数回儿的饭呢。后来生产队散了,各家种各家的地,土根两口子生了一大堆孩子,土根老婆身体又一直不好,就他一人儿干活儿,日子过得相当的拮据,眼见着别人家的土屋都变成了瓦房,而他们家总是缺吃少穿的,两口子是三天两头儿地摔盆儿打碗,街坊邻居们也瞧不起他们一家子,原本开朗要强的土根变得越来越倔,经常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有一回,土根一大清早起来背着箩头筐去拾粪,一开栅栏踩了一脚黄屎,这下土根可急了,欺负人都到家门口了,竟敢在我门前拉屎?越想越窝火,一气之下,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骑在屋脊上破口大骂:“谁家的野种吃狗屎了?窜稀窜到你祖爷爷门口了,这个断子绝孙的寡妇生的……”反正是什么难听骂什么,街里的人知道他的脾气,谁也不来搭腔,免得惹一身骚,一看自己都骂到房顶了还没人注意,他这下火儿更大了,索性一天什么都不干了,专门骑到屋上骂,直到骂出那个坏家伙算拉倒。就这样,一连骂了三天,吃完饭一抹嘴就上房,老婆刚一劝就招来骂,弄得老婆也不敢劝了。三天头上,可能是气儿消得差不多了,也可能是想到地里该点种了,土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儿:“他妈那逼!咱也不是跟人家那会卷(骂)的样,就这吧,饶了那个杂种吧……”说着话顺着梯子下来了。到了九十年代,孩子们都长起来了,土根两口子也老了,一辈子闲不住的土根,眼见着体力活儿干不动了,批发了些菜籽儿做起了赶集支摊儿的小生意,每逢有集,他就拉着个破架子车,斜背着装有俩馍和一壶水破兜子赶集。土根做生意看利很轻,多少赚点儿,反正比闲着强,有时一个集赶下来挣的钱还不够买两个烧饼,不过这他都不在乎。有一回工商所的来收市场工商管理费,给他撕了五毛钱的票,这下土根可急眼了,破口大骂:“你个鳖孙!你管理啥了?恁爹我一上午还没赚五毛钱,你到撕得轻巧,都赶上旧社会了……”越骂越气,说着话就抄起了架子车上一根棍子,奔着收管理费的就去了,人家哪见过这阵事,吓得一溜烟儿跑了,一面跑一面还苦笑着叹气儿。从那儿以后,收管理费的被这个“疯老头”吓住了,一看到他的摊儿,老远就绕开了。为了这,与土根挨着的摊位也沾了不少光,所以土根还落了好人缘儿。到了新世纪,有一段时期假币特别多,花假币的人专找那些上岁数的生意人骗,为此土根没少往里面赔钱。每次收到假币,旁边的生意人都劝他不要声张,偷偷地再花给别人,土根总是瞪着眼睛恨恨地说:“那不是坑人吗?我老头子不做这个孽!省得到阴曹地府阎王爷把我下油锅。”说着话,“刺啦”一声就把假币撕了。这样的情况,每个月都有,所以他根本赚不了钱,老伴儿和孩子都劝他别赶集了,他瞪着眼睛说:“恁懂个啥?不走走活动活动死得快,我还想活一百哩!”弄得一家人啼笑皆非,拿他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的性子。土根还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人儿,有一回,村里二狗子媳妇和她老公公吵起来了,扬言不叫她老公公吃饭,土根正好经过,一看这场面,压不住火儿了,“你这个婆娘就是心坏,恁爹小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一个人把二狗子拉扯大了,为了让二狗子娶你,把门板都卸下来卖了,到这会儿,老头不会动了,你不好好孝顺,还给老头气受,真是心坏到家了。”二狗子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哪里受得了这份气。“腾”地一下就跳起来了:“你个管闲事的老头子,有你啥事?仨鼻子眼儿多出这口臭气……”虽然七十多了,土根脾气却不减,丝毫不示弱,“你厉害啥?我当年和恁爹出去拉大锯的时候你还是个屎皮不退的黄毛丫头呢,你虐待老人就是心坏,到法院我也这么说……”越吵越凶,旁边的人也越围越多,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把土根拉走了,一面走土根还不停地回头说:“你再虐待老人我还骂你。”不知道二狗子媳妇是良心发现,还是真怕了土根,从那儿以后,再也没有不让老公公吃饭过。零七年的夏天,土根的老伴去世了,料理完了后事,孩子们都出外打工了,家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土根守着那三间破土屋子,年逾八十的他再也赶不动集了,街里年岁差不多的人也几乎没有了,满大街跑的都是汽车摩托车,到处都是尘土,土根每天搬个马扎坐在老屋前晒暖,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终于没有熬过新年,立冬的那天夜里他去世了,走得悄无声息,听说他的丧事办得很是寒酸。
作者简介:李云峰,生于二十世纪八零年代,滑县人,曾经在建筑工地做过一年小工,后嫌活累逃至学校,师大毕业后成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平日无甚业余爱好,属于比较没趣的一类,平日借往事逃避现实,写了乡土散文《故乡往事》,短小说集《浮生薄味》,教育随笔《守望花开》思辩散文《子夜听风》,中篇小说《流窜一九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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